董事长张小林遭警方刑拘 涉嫌巨额非法集资 和谐租车沉沦轨迹调查
本报记者 陶喜年 发自浙江金华、永康
号称国内四大租车公司之一的和谐租车，几乎在一夜之间陷入绝境。
3月24日，浙江金华警方发布消息—金华海纳汽车租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华海纳” )法人代表张小林因涉嫌非法集资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目前已经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
时代周报记者获悉，此前的3月22日晚，金华市公安局对张小林涉嫌非法集资案组织开展集中统一收网行动，抓获犯罪嫌疑人13人(其中刑事拘留4人)，查封、冻结资产500余万元(冻结银行账户67个、查封房产1处、汽车9辆)。官方说法称，金华海纳的“合法经营活动照常进行”，但在很多人看来，这家曾经风光无限的公司人去楼空，业已走向尽头。
和谐租车是金华海纳旗下品牌。目前，金华海纳已在国内开出数百家的和谐租车门店，并宣称要在全国1000个城市开设2000家门店。按其内部人士的说法，和谐租车的影响力仅次于神州租车、一嗨租车和至尊租车等国内一线汽车租赁品牌。
2013年7月，影视明星黄晓明出任和谐租车品牌代言人，和谐租车的知名度达到顶峰。而谁能想到，仅仅半年以后，这家公司就以创始人被拘而陷入困顿当中。
金华海纳风云史
金华海纳的创始人张小林，1980年出生，浙江金华人，早年做佛手生意。
因为一次偶然的租车行为，张小林发现了租车行业的市场前景。2003年，张小林花7万元，在当地买下一家汽车租赁公司，组建浙江车友汽车租赁有限公司，开始介入汽车租赁行业。彼时，张小林尚且只有23岁，但其主要精力仍放在家族的佛手生意上，汽车租赁业务主要由朋友打理。
2006年，中国移动[微博]金华分公司向社会招标租车，需要3年长租56辆车，车友参与投标并最终中标。这是车友第一次赢得集团客户，为其以后发展奠定了基础。
不过，当时车友只有区区数辆车可供出租。张小林决定购置一批新车。
56辆车需要上千万的资金。有媒体报道：在家人和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张小林才凑齐了这笔钱。事后看来，这正是张小林介入民间借贷起始阶段。
从中国移动赚到第一桶金的张小林认识到，车友应该主要面向企事业单位和中高端个人客户。
来自《21世纪经济报道》的报道称，此后，车友不断添置包括奔驰、宝马[微博]、奥迪、别克等在内的中高端车型，分别对应中、高端的商务和个人用户。除了用自有资金投资，张小林还选择“借力”，即把车友租赁当作一个平台，管理由第三方个人投资者购买的车辆，向他们支付固定的租金，车友赚取租金差价及各种服务费。正是这一模式，让车友租赁以“轻资产”的模式迅速扩张，同时也为今日败局埋下伏笔。
2006年起，车友租赁开始连锁化发展，并于当年在杭州开出了金华之外的第一家门店。
按照车友对外宣传，2007年，车友租赁运营的车辆达到约200台，2008年达到约400台，次年车辆总数接近1000台，其中约有60%来自第三方。
2010年，张小林迎来了事业发展上的一个重大时刻。
当年5月，新浪汽车发布一篇题为《汽车租赁再现风云 海纳-车友强强联合》的文章，文章称：中国汽车租赁行业再现风云，海纳集团即将收购车友租车，车友租车原董事长张小林继续担任海纳-车友董事长，负责国内所有业务。
据称海纳集团是“一家有海外财团背景的投资公司”，拥有雄厚资本及先进管理机制，将给车友带来完善的商业体系。虽然“海纳集团”究竟为何方神圣至今无法知晓，但张小林开始启用海纳标识是不争的事实。这年的10月8日，注册资本1000万美元的金华海纳汽车租赁有限公司注册成立，此后，原车友租车门店标识统一更换为“海纳(车友)租车”。
更具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来自后头。
2010年11月18日，日本三菱商事全资子公司亚洲商菱投资与浙江车友公司正式签订协议，向对方注资2000万美金，在香港共同成立海纳国际汽车租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海纳国际” )，张小林担任海纳国际董事长。此事经国内各大媒体报道后，海纳租车以一线品牌的形象开始在公众面前出现。
亚洲商菱投资负责人坦言，之所以选择和车友租赁合作，除了车友租赁在长三角一带完善的渠道、差异化的快速成长能力外，也是因为其他的大型汽车租赁公司都已经被别的资本捷足先登了。
张小林的野心绝不仅局限在单纯融资层面，更希冀上市。时代周报记者获得的一份资料显示，金华海纳为海纳国际的全资子公司，张小林为海纳国际的实际控制人。海纳国际成立后，收购浙江车友名下全部资产、商标及经营网点，“车友租车”所有员工归属海纳。张小林计划以海纳国际为主体，在2013年完成海外上市。
正是经由这次注资，海纳租车的知名度暴增。但曾几何时，注资方三菱商事的大名，慢慢从金华海纳的对外宣传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国际财团”的称谓。有知情者称，三菱商事不知何故撤销了对海纳的投资，这成为金华海纳的滑铁卢。但此事未从海纳公司方面得到证实。
标识9年2次更换
按照张小林的说法，由于“车友”和“海纳”两个商标多次被国家商标局驳回不能注册，2012年8月，海纳收购“和谐租车”商标，随后取代之前的“海纳(车友)租车”，在全国门店统一启用“和谐租车”标识。从车友到海纳，再到和谐，9年时间，海纳更换了2次标识，让不少业内人士和消费者不明就里。
时代周报记者注意到，这种混乱至今仍体现在张小林的身份上。张小林的新浪实名认证微博为“海纳租车张小林”，但其介绍却是“车友租车董事长”，公司官方微博名称又是“中国和谐租车”。张小林似乎不忍舍弃自己一手培育的旧品牌。
2012年，和谐租车启动了其核心发展战略—千城计划。按照其对外宣传，千城计划是一种融物不融资、边租边卖的“划时代崭新加盟代理模式”，由和谐租车搭建全国性的汽车消费平台，选择全国1000个潜力城市寻找加盟商进行营运。
此后，越来越多的和谐租车门店，在各大城市开张。张小林曾对外宣传，截至2013年3月，和谐租车全国加盟商已超过200个城市。两年内，和谐租车将在1000个城市开出2000家门店。
2013年7月29日，金华海纳与云南物流产业集团亿元项目合作暨黄晓明出任和谐租车品牌形象代言人新闻发布会在金华举行，除黄晓明外，一批退休或在任的政府部门领导出席会议，让金华海纳的“实力”在一众媒体面前得到了最大宣扬。
事后看来，此时金华海纳的资金链已经几近断裂，但张小林却在公众面前显示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开卡宴，玩iPhone，穿POLO衫、牛仔裤，沉稳中略带腼腆。”一家媒体这样报道此时的张小林。
身为“80后”的张小林无疑是金华市一颗耀眼的商业新星。在很多人眼中，年轻的张小林口才好，极富魅力，很擅长营销自己。在金华海纳办公区，悬挂着张小林跟大批官员和名人的合影，包括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影星成龙等。张小林亦收获了金华市政协委员、世界杰出华商协会副主席、中国经济贸易促进会副会长、中国民营企业家协会副会长、世界华商联合会副理事长等众多社会荣誉。
不止张小林，金华海纳的核心团队都十分年轻，包括副总裁俞敏、副总裁兼新闻发言人徐文涛、人事总监汪彦君、监察总监金杰、财务会计王心等。张小林“自首”后，海纳公司许多高管亦被金华警方控制。
除海纳国际、金华海纳、浙江车友3家公司外，张小林还在上海成立了上海冠誉二手车经营有限公司。最新工商信息显示，这家上海公司成立于2014年1月20日，注册资金100万元，其中张小林出资99万元，陆欢欢出资1万元，但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兼总经理皆为舒晓涛，公司住所为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富特西三路77号7幢。张小林曾对外宣称2013年已将公司总部迁往上海，但现在看来，所谓总部不过一家小公司而已。
跟许多80后一样，张小林喜欢在新浪“织微博”，除秀秀跟成龙等名人的合影、发布和谐租车新店开业等信息外，张小林还发了不少商业感悟类内容。2013年11月9日，在发布完一条主题为“人最大的魅力，是有一颗阳光的心态”的微博后，其微博再未更新。这条微博后面，赫然留着“张小林是骗子”等来自员工或投资者的评论。
“高回报”融资模式
事后看来，张小林的光环，几乎都建立在愈演愈烈的非法集资之上。
张小林被刑拘后，金华警方发布的消息称：现已初步查明，2008年以来，张小林等人先后注册成立3家公司，以开展“和谐租车”项目、销售香港海纳原始股、“千城计划”等名义，以获得高额回报为诱饵，向社会公众非法融资金额巨大，资金缺口数亿元。
据时代周报记者调查，张小林集资的大头，来自金华市下属的县级市永康。永康为中国百强县(市)，以“五金之都”著称于世。多名永康放贷人(他们更愿意称自己为投资者)称，张小林集资额至少有70%来自永康，仅是来自永康的集资，就达到10亿元之巨，涉及人数达一千七八百人。但金华官方未透露具体数字，真相或许要到法院开庭后方能公布。
时代周报记者获悉，早在2007年前后，就有永康人开始向张小林“投资”，月息达到2分(一年回报率达24%)。因为利息高，每月都能按时回款，张小林的名声在永康越来越响。素有投资习惯的永康人，开始不断加入“投资者”行列。
与张小林早期对媒体的阐述吻合，其早期的融资，大抵以投资者购买汽车，委托车友公司租赁获利的形式进行。来自永康的L女士，就在2009年投资了两辆福克斯轿车，总计42万元。
当时，海纳公司以L女士的名义购入两辆福克斯轿车，车辆登记证、行驶证等都在她名下，并在每个月给其发放利息。经过多年利息发放，L女士已经收回了当初的投资成本。张小林被抓后，L女士开回了其中一辆车子，但另一辆已被公安机关扣押。
这次投资只是前奏。2013年3月后，L女士听从相关政府机关人士介绍，拉来父母、兄弟姐妹等亲戚的钱，连续几个月追加1000多万元，全部投资到海纳公司。
“投资的时候也想到过风险，万一公司破产了怎么办。但之前尝到过甜头，想想即使钱没了，把车开回来，也亏不了多少，就把钱全放进去了。”让L女士意想不到的是，一家人把全部身家投进没几个月，海纳公司资金链就快断裂了，所谓的车，更是一点踪影没有。
与L女士类似，W先生亦投资了两辆新君威轿车，但因为比L女士晚投资一年，并没有真正的轿车出现在他名下。W先生与浙江车友公司签订的一份《汽车租赁合同》显示，甲方W先生于2010年7月21日购置新君威一辆(每辆车签一份合同，记者注)，但车牌号、发动机号、车架号等内容均未填写。虽然合同写明“该车辆产权归甲方所有”，但事实上，车友公司是否购买新君威轿车，W先生并不清楚。
浙江车友承诺的回报模式如下：一辆新君威的价格为23万元，W先生首付11万，其余12万以两年期“按揭”的名义，从每个月的利息所得中扣除，W先生每月实际得到460元左右，两年共计1.1万元。两年“按揭”期满后，W先生每月可从车友公司获得6200元回报，按照设计，3年就可得到回报22.3万元，加上头两年的1.1万元。到5年租赁期满，实际仅支出11万元的W先生，就可得到车辆“购置款”23万元左右。此外，车友公司还承诺，5年期满后无条件以8.8万元价格“购买”该车。如果车友公司兑现承诺，5年时间，W先生的投资，将收获200%的收益。但事实上，W先生刚拿回投资款的一多半，车友公司就濒于破产了。
按照投资者的投资数额，车友公司划分了很多档次的投资车型(不同时期价格各有不同)。在2013年印制的《和谐租车千城计划加盟代理项目说明书》中，和谐租车的“购车价位”，包括90万元的保时捷卡宴、路虎揽胜，60万元的宝马730、奔驰S300，30万的奥迪A6、宝马5系，15万的雅阁、君威、凯美瑞，6万元的飞度、乐风等。租金最高可达2180元/天，最低的160元/天。和谐租车宣称零风险、高回报，年固定收益在24%之上。
时代周报记者发现，不同时期介入的投资者，会有不同的投资形式。L女士货真价实地成了车的主人、W先生象征性地签订了《汽车租赁合同》，到C先生2012年投资的时候，一切累赘的形式都免了，合同期从5年缩减到1年，车友公司直接承诺月息2分，一年期满再一次性支付10%利息。张小林告诉投资者，其在北京、上海等地拥有大批车牌，每年都会增资，10%的利息就是“车牌增值费”。车友公司的饼越画越大，但到2013年7月，也即黄晓明高调代言之后，所谓每月一付的利息，再未出现在投资者的账户里。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跟投资者签合同的主体是车友公司，但投资者的款项，几乎全部打到了张小林或其指定的自然人账户上。
股权转让骗局
除“汽车租赁”的幌子外，张小林还以海纳国际股权转让的形式，从永康等地“筹集”了大量资金。
张小林向投资者转让的标的为“拟上市公司”香港海纳国际的股权，“计划上市时股本总额为1亿股”。在其中一份转让合同中，W先生以10元一股的价格，受让了1万股，但继续由张小林代持。据称不同人群购买的价格不同，大抵分6元、8元、10元每股。
“你要买多少股都可以。事实上，张小林即使把1亿股全部卖完，或者卖了2亿股，我们都不知道。”W先生告诉记者。
与“汽车租赁”不同，购买股权并没有利息收入，对上市事宜一窍不通的W先生之所以敢于投资，是因为合同写明：如果2013年公司未上市或改变上市时间，W先生可退回股权金额，并获得10%的年息回报。
在时代周报记者接触到的众多投资者中，对海纳公司的了解，大多仅仅停留在其对外宣传上。张小林有几家公司、股东是谁、管理层有哪些等，都一概不知。不少人称自己之所以争着向海纳投资，除高额回报外，看重的是海纳和张小林本人获得的众多官方荣誉。
“我们投资前，都听朋友说起过投资车友的事。三菱投资后，又看到媒体一堆报道，到公司一看，挂满各种奖牌和照片，不仅心动，说实话还对张小林肃然起敬。”一位投资者说。
在众人争相投资的躁动下，不少永康人抵押了房产，或向亲戚融资以赚取差价，把钱投给张小林。一些人还听从张小林的建议，开办几张信用卡，循环透支投资。
2013年7月资金链绷紧后，海纳公司员工工资出现停发状况，巨额利息更无从支付。为了融资，张小林甚至以一个月为周期、以3分高息集资。这些对海纳资金状况一无所知的投资者，成为击鼓传花游戏的最后一棒。
一些投资者认识到危机的来临，将海纳公司和张小林告到金华当地法院。有投资者称，起初张小林还有云南项目投资巨大等借口回应，后来就没人再信所谓理由。但张小林并不跑路，被拖欠了数月工资的公司不少员工，甚至还以为海纳能度过难关。
直到危机蔓延半年后的今年3月底，张小林突然“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一切戛然而止。
记者手记
非法集资崩盘之虞？
陶喜年
在富甲东南的浙江，民间借贷之风一直盛行，其益处是弥补固有金融格局的不足，但失控经常演变成集资诈骗或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如发生在东阳的吴英案、发生在永嘉的施晓洁案、发生在湖州的洪汉民案、发生在永康的为尔集资案(本报都曾做过报道)。
金华海纳，一家顶着新型商业模式光环的全国连锁汽车租赁公司，在多年急速发展之后，以非法集资的结局落幕，不过为浙江此类事件再添一个注脚而已。其背后暴露的集资者之忽悠、投资者之盲目、政府监管之缺失，与以往案例亦大同小异。
自吴英案爆发、义乌铁腕整顿民间借贷市场后，永康成为浙中地区高利贷最盛行的城市。多位深谙高利贷内情的人士称，永康这一轮的民间借贷危机，或将超越历史上任何时期。
依靠五金、防盗门等产业多年发展，永康民间聚集了大量资本。与温州类似，永康人亦热衷于投资，早年金华、武义等地的房产，不少都由永康投资客推高。在楼市、股市不振的当下，永康几乎步入全民放贷的境地。海纳租车作为一家金华的企业，为何大多融资来自永康，正是基于这一背景。
有知情人士称，永康的民间借贷资金，至少有50亿之巨。今年，防盗门等一些行业市场形势欠佳，加上银行银根继续收紧，部分小企业间或倒闭，一些聚集了大量民间资金的永康企业及永康人在外地投资的企业，濒于资金断裂的险境。危机或许已经悄然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