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获释的杜鹃将成为黄家最后的底牌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袁旻
辛酉生
8月30日上午，黄光裕案在经过近两年的“拉锯战”后，终于二审宣判。北京市最高人民法院二审最终判决黄光裕非法经营罪、内幕交易罪和单位行贿罪三宗罪成立，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4年，没收其个人部分财产人民币2亿元，并处罚金人民币6亿元。黄光裕的妻子杜鹃二审获改判，由一审的有期徒刑3年6个月改为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并当庭释放。
消息传出，不少分析人士认为，狱中的黄光裕和国美电器(以下简称国美)现任董事局主席陈晓之间的斗争，必将更加激烈。
亲密伙伴变商场死敌
5年前，永乐电器总裁陈晓和国美总裁黄光裕是旗鼓相当的对手；4年前，国美CEO陈晓和总裁黄光裕是相互信任的雇员和老板；1年前，国美董事局主席陈晓和大股东黄光裕成了相互猜忌的“陌生人”；如今，为了争夺国美的主导权，陈晓和黄光裕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死敌。
这场内斗的起因由来已久。2008年11月，黄光裕被羁押后，一方面指派自己“最信任”的陈晓出任国美董事局代主席，另一方面通过特殊通道——以文书形式传递给法律顾问，遥控国美的“一举一动”。可惜，从2009年6月开始，这种“控制”出现了问题。那时，国美债台高筑、面临破产，陈晓从美国拉来国际投资商贝恩资本的钱，帮助国美渡过难关。陈晓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国美和贝恩资本签署了一系列苛刻的条款——国美管理层必须任用贝恩资本的人，一旦违约，就必须承担巨额的赔偿金。黄光裕获悉后大怒，要求陈晓“坚决不用贝恩的人”。但此时的陈晓已经“不听话”了……于是，狱中的黄光裕急招胞妹黄秀虹、黄燕虹以及家族律师邹晓春等，组成“黄家内阁”，开始“弹劾”已身为国美董事局主席的陈晓。陈晓迅速做出反应，和贝恩资本组成“去黄化阵线”，通过稀释黄家在国美的股份，要使这家公司“改朝换代”。
9月28日，国美将举行特别股东大会。有分析认为，届时双方将进行最后的决斗。而杜鹃获释，必将使这场“战斗”更趋白热化。究竟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双方各自还有什么招数？带着这些疑问，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了“交战双方”。
黄家还有多少钱
在2010年以前，国美一直是中国内地家电销售业的龙头，市场占有率是排名第二的苏宁电器的一倍。但今年，形势发生了变化。陈晓推出“新政”——关闭大量亏损的门店，转而追求现有门店的销售业绩和质量。门店少了，利润上去了，陈晓也拿到了一份出色的财务报表。然而，国美关门的地方，纷纷被苏宁电器插上了旗帜。时至今日，苏宁电器已完全超越国美的市场占有率，成为家电销售业的老大。
在这种形势下，7月19日，“黄家内阁”找到陈晓，要求他立刻辞去董事局主席的职务，但双方最终不欢而散。之后，陈、黄双方开始了长达20天的“口水战”。陈晓指责“黄光裕只顾私利不管国美”；“黄家”则称“陈晓治下的国美如此混乱”。8月5日，陈晓代表国美董事局起诉黄光裕侵吞公司董事利益；黄家则强烈要求9月28日召开特别股东大会，全体董事就替换陈晓等事宜投票。
决战之时看实力。目前，双方的实力对比是：陈晓和贝恩资本组合掌握着国美约12%的投票权，而黄光裕家族拥有的投票权有33.98%之多。按照国美与贝恩资本的合作协议，在特别股东大会召开之前，黄光裕家族所占股份将被稀释至30.67%，但即便如此，陈晓和贝恩资本仍处于劣势。在如此情形下，陈晓日前拿出了一份靓丽的半年年报，以表明现任董事局“治理国美有方”；同时还提出一个“新五年计划”，表示要增发20%的新股，股东们“见者有份”。毫无疑问，陈晓这是要争取更多人的支持。
黄家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黄家内阁”的一位负责人向记者确认，8月24日至25日，黄家动用自有资金3亿元，在香港二级市场增持了1.2亿股国美股份，将持股比例提升到34.78%。
黄家的这一举措，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前，人们曾怀疑“黄光裕现在没钱了”。有消息人士称，7月19日，黄家人言辞激烈地提出要陈晓退出国美，条件是他们买断陈晓持有的国美所有股票。但谈判最终破裂，原因就是“黄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现金。”
黄家到底还有没有钱？1999年，黄光裕就开始用高超财技来打造自己的“鹏润投资”帝国，即使是国美的高管，也无法了解其资产状况。黄光裕入狱后，其资产状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就此询问了黄家人，他们表示，在黄家目前的资产中，除了国美33.98%的股权和中关村科技23.43%的股权，其他都是非上市资产，不方便对外透露。
了解黄光裕的人士称，即使没有多少资金，黄光裕仅靠个人能力也能换回数额不菲的现金支持。从8月16日开始，关于黄家“四处借贷”的传闻就没有停息过。第一种说法是：狱中的黄光裕联系了大中电器创始人张大中，获得了一年期无息巨额借款；第二种说法是：黄家目前在拼命进行短期借款，利息高达10%以上；第三种说法是：黄家已从“潮汕商帮”那里筹到了20亿元；第四种说法是：黄家已决定动用黄光裕早年设立、用于应对危机的“永不动用资金”。当记者就这些传闻向黄家人求证时，他们表示：“我们已经做了资金准备，如果陈晓他们通过供股方式增发，我们将根据供股比例全额认购！”黄家不仅敢说，而且敢做。8月27日，“黄家内阁”向国美董事局发了一封“终止函”，表示一旦9月28日的特别股东大会没有通过他们的提议，那么有关黄家现在持有的国美300多家未上市门店以及此前的一系列采购、管理协议都将被终止。
在人力方面，黄家也做好了准备。有分析认为，杜鹃8月30日被当庭释放，将对国美的内战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第一，杜鹃是“黄光裕时代”国美在海外上市的主要筹划人，深谙财务之道，擅长资本运作。她加入“黄家内阁”的一个必然结果就是：黄光裕一方多了一个“最会拉钱的人”。第二，杜鹃的影响力和能力无可置疑。她是黄光裕最大的智囊，国美董事局的很多老臣都“很服”她。当年，处于事业顶峰的黄光裕曾骄横跋扈，骂走了很多供应商。而每次都是杜鹃“登门拜访”，用她的八面玲珑将这些客户再拉回来。有人认为，杜鹃的出现，将使陈晓阵营中一批“涉水不深”的股东倒戈。第三，杜鹃非凡的沟通技巧和人脉关系，可能将左右那些机构投资者的投票。
陈晓的连环计
不过，陈晓和贝恩资本组合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在8月23日国美举行的2010年中期业绩说明会上，为了争取更多的支持，陈晓向股东们展示了过去两年间国美股价的波动图，其中6次股价大跌都是因为黄光裕被拘、在香港被起诉等事件；而每次大涨都与陈晓引进贝恩资本等利好消息有关。
陈晓只拥有国美不到2%的股权，为何还敢叫板黄光裕？日前，他在接受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采访时表示：“我相信黄光裕先生智商不低，我的智商也不低。黄先生指责我的一切理由都是站不住脚的。”在陈晓看来，他现在是在“捍卫正义”。
也有分析认为，陈晓的胆量来自贝恩资本。2009年6月，国美陷于危难之际，陈晓拉到了贝恩资本的现金支持。双方为此签订了一份协议：保证陈晓的董事局主席任期至少在3年以上；国美的不良贷款不能超过1亿元；确保贝恩资本在国美拥有3名董事席位并不得提名他人接替，如果其中的两个被免职，则国美违约，需支付24亿元的赔偿金。可见，对陈晓和贝恩资本来说，这是一份“双赢”的协议。但最大的赢家还是贝恩资本——不管黄光裕和陈晓谁胜谁负，它都可以保住自己在国美的各种权利和人员配置。
让“黄家内阁”感到纳闷的是，贝恩资本只是“第三方”，没有必要趟这个浑水。“贝恩资本只是我们的投资者，在国美困难的时候，他们曾经借钱给公司，进而成了债权人。但理智的债权人是不会加入我们和陈晓之间的股东内斗的。”但实际上，贝恩资本有更大的野心。国美的一位董事对记者透露：“董事局今年5月已得到了股东大会增发股权的授权，贝恩资本对此表达了兴趣。如果原有股东如黄光裕等人，因为资金问题而放弃购买，其他机构投资者(包括贝恩资本)和国美管理层都可以进行超额认购。贝恩资本一旦认购成功，就将取代黄光裕成为国美的主人。”
从明战到暗战
黄光裕和陈晓的决斗，也将是对其个人实力的一次大考。
最近，陈晓在一个公开场合谈到国美目前的内斗时，一度哽咽：“目前，对于我来说，最简单的化解矛盾的方式就是离开国美，但这并不是对公司和股东利益最佳的方式……”随即，他低头不语。当时在场的一位人士向环球人物杂志记者透露，就他所见，“陈晓的哽咽绝对是真情实感。但他也绝对是一个懂得利用自己感情去收买别人的演说家”。
陈晓是地道的上海人，身上充满了南方人的精明和干练。1959年，他出生在上海南汇区(现已并入浦东新区)。1岁时，他患上了小儿麻痹症，至今脚部还留有残疾。10岁时，陈晓又遭受了父亲过世的打击。“正是童年的不幸，让我学会了在逆境中生存，也塑造了我坚强的性格。所以，我始终想去创造、争取一些东西，弥补我小时候的遗憾。”
1990年，陈晓被他所在的街道工厂派去负责一个“家电批发站”。这就是“永乐家电批发总公司”的前身。 3年后，他成了这家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但这时，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年轻的妻子突然患病去世，只给他留下一个10多岁的女儿和40多万元的债务。妻子的不幸让陈晓忽然“清醒”了：“我很不平衡，付出这么多，却连家人的健康都保证不了。我一定要去创造自己的事业和财富！”1996年，陈晓带着47个员工“下海”，创办了一家公司。他给新公司取的名字仍然叫“永乐”，“我从不放弃什么，哪怕是一个名字，因为我们为此付出了很多……”2003年，永乐电器并购广州东泽公司，首开家电连锁业并购之先河。2005年，在陈晓的运作下，永乐电器在香港上市。
然而，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内部的瓶颈和内地家电销售业的恶性竞争，一度使永乐电器陷入危机。此时，黄光裕出现了。他表示要“援助”永乐。2006年11月，国美以52.68亿元收购永乐电器。这宗交易完成后，陈晓由永乐电器的董事长变为国美的CEO。很多人都没想到，能力出众的陈晓居然做起了黄光裕的“跟班”。对此，陈晓曾说：“如果过多地考虑股东利益，过多地考虑个人得失，(我)根本不可能(同意与国美)合并。黄光裕给我展示的是未来的利益。”而黄光裕也曾公开表示：“没有人比陈晓更适合做国美的CEO，他也是未来我最适合的接班人。”
黄光裕如此表态，与陈晓曾经使出的一个“商业技巧”有关。据知情人士透露，2006年，陈晓在和黄光裕就永乐电器与国美合并事宜进行谈判的同时，也与大中电器掌门人张大中进行了“合并谈判”。但不久，陈晓就在香港和黄光裕达成了一致。张大中感到自己被欺骗了，于是愤怒地将永乐电器告到了某仲裁机构，但为时已晚。这之后，黄光裕便对陈晓异常器重。他甚至还把陈晓的办公室安排在自己办公室的旁边，并且布置、设计得一模一样。从那时起到2008年，两人度过了两年的“蜜月期”。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其间，“陈晓很能干，很懂事，也很听话”，始终保持着对黄光裕的绝对尊敬。一旦黄光裕的亲信与他意见不合，他会谦虚地第一个“反省”自己。正因如此，黄光裕出事后，才会把国美“托孤”给陈晓。
但实际上，陈晓进入国美后，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培植自己的势力。他不断推出激励方案，对几乎所有的高管都施以恩惠。与黄光裕跋扈的风格不同，低调的陈晓不仅会给高管们分钱，还会分股权。慢慢地，国美内部出现了一个“陈家班”。
没有胜利者的战斗
陈晓和黄光裕，不管谁要获胜，均需在特别股东大会上获得超过半数到场股东的支持。在此之前，双方的明争暗斗必将持续升级。
股东们究竟会支持谁？据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调查，多家持有国美股权的机构投资者表态谨慎。其股东之一的美国华平投资公司干脆保持沉默。一位香港分析师对记者坦言：“机构投资者现在的观望态度很明显。”
在众多专家学者看来，这场震动中国家电业的内斗，折射出了诸多值得人们深思的社会问题。北京大学民营经济研究院企业家研究中心主任王育琨就表示，“这场战争没有胜者”。目前看来，似乎黄家的胜面更大。然而，黄光裕即使赢回了国美，面对的也将是一个众叛亲离的团队、银行的质疑、客户的离异……黄光裕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他独有的商业头脑及运营模式。但国美确实存在严重的家族企业现象。黄光裕的胞妹、律师，以及相当一部分潮汕老乡，都在国美身居高位。但这些人经常相互猜忌、互不信任。据国美的一位内部人士向记者透露：“黄秀虹初入董事会时，很多人就是不服。大家一直觉得她是靠关系走上来的。”而陈晓目前在国美推行的改革，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现代企业制度与家族企业管理模式之间的矛盾。
陈晓也有获胜的可能。但问题是，即使他取得这场内斗的胜利，也未必会赢得国美员工的拥戴。他的权谋之深，让很多人不敢真正相信他。一位资深职业经理人告诉记者，目前中国不少职业经理人存在这样的“道德现状”——一旦被一位老板雇用，对所在行业有了深入了解后，便会另起炉灶，或成为老板的对手。陈晓如今对黄光裕的挑战，便是一个实例。
